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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左手上戴了皮手套,一直没摘过,是阿禾坚持要求的:“西姐,你到了外头,可得注意了。
关外人大惊小怪的,会抓你去做研究的。”
小丫头,大概是恐怖小电影看多了。
叶流西嗯了一声,慢慢阖上眼睛:“你都没问我高深在哪,发生了什么事。”
昌东笑笑:“你想说就会说的,我忍不住也当然会问的。”
是想说,但从何说起呢?
水好像滚了,咕噜咕噜,干燥的空气里逸进带了米香的水汽味,四周那么安静,快日出了,柔和的亮一点点揉进没有边际的灰,她躺得很安稳,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没有纷争,没有厮杀,没有紧锣密鼓的战报,也没有了铺天盖地的血腥味。
她从分别的那个晚上说起。
说起戈壁滩上那场飙车,说起叼着银蚕心弦屁颠屁颠跑来的镇山河,说起尸堆雅丹那场漂亮的反击,还有接下来九个月无休无止的苦战。
其实不想打仗,但没有选择,黑石城当然不会理一条死狗,却不能忽视一头战狼,做不到让黑石城颤栗,她就没法得偿所愿。
她想让他活,让江斩平安,让高深归来,但人事尽,就得听天命——她没法向天要东西,天命面前,一次次低头。
叶流西喃喃:“心弦一次只能续三年,我让李金鳌想办法去学,从所有归降的方士那去套话,现在,还是只有龙申父女俩能拨银蚕心弦,金蝎会一直跟我提,不能放过龙芝,要给江斩报仇……但是在你没有完全安全之前,我不准备动龙芝。”
杀一个人多容易,但还不到时候,龙芝的死不值得自己冒险去换——就先让她在牢狱里活着吧,只要龙芝揣着的还是过去的心念,那么自己都不需要做什么,只要越过越好,对她都是抽筋蚀骨的折磨。
昌东将灶底的柴枝抽少些,火头也随之小了,温温偎依着锅底。
“老李家帮高深做了移魂转魄,先暂存起来,等你这里的皮影人完工。
一切妥当之后,我就可以带他出关了,他可以去柳七那儿走一走,也可以跟小柳儿见面。
但皮影人需要特殊的养护,不能长时间待在关外,他跟我说,想留在关内。
关内是个妖鬼世界,他待在关内,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异类吧。”
“我觉得这样也好,他愿意的话,我可以让他慢慢接管蝎眼的事务,他是在关外长大的,知道我想让关内成为什么样的世界。”
“他让我暂时不要跟小柳儿提起他的事,说有机会见面会自己跟她说,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……真怕小柳儿到时候会哭。”
小火也开锅了,白色的蒸汽从颠落不定的锅边往外扑,昌东掀起锅盖去看,浓稠的米油越积越厚,被初升的太阳映照得泛红。
叶流西低声说:“妖鬼短时间内是绝不了了,至少我这辈,应该是看不到了,我的钢筋铁骨,你的心弦,高深的移魂转魄,甚至阿禾的代舌……阿禾说的对,你不能同时依赖着它,又想绝了它。”
心里忽然空落,觉得这九个月奔忙,失去那么多,收获却寥寥。
她睁开眼睛。
空气里有馥郁米香。
原来白粥刚刚熬好吗?她说了那么多,还以为过了很久,谁知像传说里的黄粱一梦:一生的跌宕和荣华过去,一锅黄米饭还没煮熟。
忽然心有不甘,爬起来问昌东:“怎么办呢,还有那么多事,没完没了,都不尽如我的愿。”
昌东笑,拧开矿泉水瓶,拿水泼灭灶下的残火,然后反问她:“有那么多事,不好吗?”
“流西,人活着,本来就是在不断遇事,跟事较劲。
不是人放倒了事,就是事放倒了人,被事放倒了的,就没以后了,放倒了事的,还得再去遇新的事。”
什么事到了他这儿,就描得轻,也写得淡了,叶流西恨恨:“还笑,三年后,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了,万一再起什么波折……”
话没说完,昌东凑过来,吻住她的嘴唇。
为什么不笑呢,几个小时之前,她还只能活在他的愿望里,现在,已经坐在他身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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