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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青被封了睡穴,一路上昏昏沉沉的,醒来时在一条船上。
她躺在床上,还穿着那身白衣,但毫无意外,神甲、袖甲、面具和随身携带多年的解剖刀皆不在身边。
暮青没急着起身,而是先审视了一眼身处的环境。
床上的被褥虽新,但床铺无帐无围,床板硬实。
船舱不大,漆色剥落,桌凳陈旧,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咸腥味儿,舱外有吆喝声。
片刻之间,暮青心中便已有数——她不在海上,而在江上,船是盐船。
大图乌江水系通达,地位堪比南兴之汴江,江水流经五州,汇通入海。
元修要回北燕,必至英州港登船,从钦州到英州,沿途州县必有重兵盘查,唯有水路方便通行。
乌江漕运发达,盐酒茶果、河鲜时蔬、文房百货,皆可以船运之。
江上行船如织,夹杂着歌楼画舫,可谓鱼龙混杂。
这是条盐船,盐乃官营,江上盘查得再严,有人疏通接应的话,官船容易混过去,且元修此行带着侍卫,盐船上有护卫把守也不惹眼。
乌江水流入英州地界之后,在周山岛以东入海,欲往周山岛,需在余女镇登岸换船,故而此行的目的地应该在余女镇,只是不知此时到哪儿了。
暮青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,她先推了推门,门锁着,窗倒是一推即开,外头正值傍晚,盐船正在交接货物,役夫们光着膀子喊着号子,有些乌篷船围在官船四周,船家挑着茶食正往船上送,画舫也靠了过来,姑娘们正挥着帕子招揽恩客。
晚风吹来,汗味儿里夹杂着饭菜香和脂粉香,人间的热闹景象让暮青晃了晃神儿。
窗外站着两名乔装过的侍卫,一人回头看了暮青一眼,而后就走了。
过了片刻,门锁被打开,侍卫端着饭菜走了进来。
他垂首缄语,甚是恭谨,将饭菜摆到桌上后就却退而出。
门没关,但门外有人把守。
暮青没入座,只是淡淡地看着桌面,桌上摆了两副碗筷。
少顷,元修提着坛酒走了进来,“醒了?”
他穿着身盐运校尉的将袍,窄衫革带,背衬着江水云霞,身形在低矮的船舱内显得格外傲气英武。
论傲气英武,暮青一向不输男儿,她负手而立,两道英眉紧紧地拢着,似将要出鞘的刀,不见刀锋,已知其锐。
这神情竟把元修看乐了,他摇头失笑,抬眼望向窗外,云霞漫天,染了一江之水,也染了男子的眉宇。
有那么一刹,那眉宇叫人想起黄沙漫天的西北,想起那爽朗忠纯的戍边儿郎。
但一串儿船号子声打破了昔日的回忆,窗外江水滔滔,哪有黄沙漫漫?
元修兀自坐了下来,拔去坛塞,就着坛子仰头灌了几口酒,见暮青还站着,不由皱起眉来,恼道:“不说话也不吃饭?睡了三天了,不饿?”
暮青的确饿了,她没有绝食的打算,一直不肯入座就是在等这句话。
三天……
算算石沟子镇到乌江的路程,以及江上行船的速度,这时候应该快出钦州了。
出了钦州,过了芳州,便是英州。
水路不同于陆路,不必走官道,只需沿江而下,因而比走陆路快得多。
至多半个月,船就能行至英州。
只有半个月……
暮青心念频转,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,执筷,吃饭。
船上的菜式没那么精致,却皆是时鲜,清蒸江蟹、白灼青虾、鱼子羹、乌米饭,佐以几样蜜饯点心之类的茶食。
暮青胃口不错,吃了碗饭,喝了碗羹,江蟹青虾一样不落,连不怎么爱吃的蜜饯都尝了几块。
元修面前也摆了副碗筷,他却一筷未动,只是看着暮青吃饭,偶尔仰头喝酒。
晚霞沉江,月上南楼,江风也吹不散船舱里的酒气,暮青微微地皱了皱眉,瞥了眼元修的心口,有话要说,却终是咽下了。
元修独自饮着酒,当年在西北拿空酒坛子打水喝,曾经说过回到盛京后要与谁一醉方休,却因种种事由未能如愿。
今夜,那人恰在,而他有酒,却始终没有邀她共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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